导论 无意识与群体心理特征(1/2)
科学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古老法则一个个寿终正寝,曾被奉若神明的教条已经岌岌可危,似有坍塌之虞。对历史大事件的研究似乎已经渐臻完美,不可能再有创新,但翻阅一下有关法国大革命的所有著述,就会发现那个悲剧时代仍然值得我们重温——为何在文明发展的进程中,每一次革故鼎新都要通过流血的暴力冲突推进,从来不能和平进行?如果我们借助现代心理学的方法回顾历史,那些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就能涣然冰释:群体心理有着与理性个人完全不同的心理特征,且群体不同,心理特征也完全不同。讨论各种群体的心理特征,就是这本书的主题。
每个人都受遗传因素影响,每个种族都会赋予其族群的个人一些共同的心理特征,这些特征加在一起,便构成了一个种族的气质。但这并不是说,凡是由同一种族的人构成的群体,心理特征都和种族的共同心理特征一致。如果这个民族中的一部分人为了某个行动目的聚集成为一个群体时,除了原有的种族心理特征之外,这个群体还有一些与种族心理特征不同的新心理特征。
无论哪一个种族,其有组织的群体在现实生活中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并且这种群体的作用在当今世界显得尤为重要。当今这个时代的主要特征之一就是集体无意识行为代替了个人有意识行为。
我对各种群体问题的考察是以纯粹科学的方式进行的,这些考察只有方式上的变化,不受各种意见、理论和教条的影响——这无疑是发现少许真理的唯一办法。我只致力于澄清一种现象背后的原因,至于这些澄清会伤害什么人的利益,则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著名的思想家高布利特·德阿尔维耶拉(Gobletd’Alviella)先生说,他不属于任何当代学派,那些学派的各种结论都有各种各样的谬误,与他得出的结论完全不同。如果自己属于某个学派,必然会受其观点和信念的影响,带着偏见和先入为主的意见看待各种事物特征。希望这本新书也可以既不归于某个学说体系,亦不需拥有和其他学说相一致的结论。
有必要解释一下,为何德阿尔维耶拉先生会认为我的结论乍一看令人难以接受。例如,为什么我一方面认为群体智能低下,即使由博学多才的杰出人士组成的群体,智能也极端低下,另一方面却又断言,尽管各种卓越人士组成的群体和由智能平常的普通人构成的群体同样智能低下,但若干涉或取缔这些组织,仍将危及我们的社会呢?
这是因为,历史的所有事实无一例外地向我们证实——社会组织和一切生命有机体一样繁复庞杂,我们还没有能力强迫社会组织在一夜之间改变。倒是一些来自大自然的不可抗力常常改变这些社会组织的形式,但这些手段却比革命还血腥。所以,对一个社会来说,没有什么危险比它热衷于重大变革更致命了,无论引导这些变革的理论多么完美,理想多么远大,只有使种族特质立刻转变的变革,才是有用的。但只有时间才有改变种族特质的力量。每个人都受种族内的各种思想、感情和习惯所左右,这些种族的共同特质融入我们的本性之中,各种制度和法律则是我们性格和价值观的外在体现,反映着我们的需要。各种制度和法律不过是我们性格特征的产物,怎么可能改变我们的性格?
要研究社会现象,必须研究产生这些现象的民族。在研究某种社会现象时,必须分清先后,从两个不同的方面对它加以考虑。这样就会看到,纯粹理性的真理经常与实践理性的经验相反。这种划分几乎适用于任何材料,连自然科学的材料也不例外。无论是一个立方体还是一个圆,若从绝对真理的角度看,都是根据一定的公式做了严格定义的固定几何形状。若从感官印象的角度看,这些几何图形却十分不同。从透视的角度看,立方体可以变成锥形或方形,圆可以变成椭圆或直线。但考虑这些真正的形状,远比考虑它们呈现出来的虚幻形状更重要,因为有且只有它们,是我们能看到并且能用摄影、绘画来再现的形状。因此很多时候,不可见的事物比可见事物包含着更多的真理。如果只是根据事物的几何形状来表现它们的存在状态,这种间接手段很可能导致我们对自然的误解,使我们很难认识这些事物本来的状态。试想如果所有人都只能复制或翻拍事物,却不能亲自体验它们,我们还能对事物的形态有什么正确的观点吗?并且如果事物的抽象形态只有少数知识分子能掌握,它又有什么意义?
致力于研究社会现象学的学者、专家应时刻把一条真理铭记于心:我们不应该仅仅关注社会现象的理论价值,其实践价值更值得我们重视,就文明的诞生和繁荣来说,也只有实践价值才有意义。只有这样,我们在考察每个现象后的最初逻辑时,才能保持理性的审慎,不至于妄下论断。
而且社会现象如此复杂,我们根本不可能全盘掌握或预见它们之间的相互影响及其带来的后果。可见现象背后有时往往隐藏着成百上千种无法看见的原因。这些可见的社会现象,大约是某种巨大的无意识意志的结果,这一意志超过了我们可以分析的范围。如果把可见、可感知的现象喻为海浪的话,那么无意识本能则是容纳百川的海洋。可见、可感现象,不过是我们一无所知的无意识大海深处因为水流湍急而表现出的表象。群体的大多数行为在精神上有一种独特的低劣性,但在少数行为上似乎又受着某种神秘力量的支配,有人称它为命运,有人称它为自然,也有人称它为天意,法国人则称之为“幽灵的声音”。我们虽然不了解这种力量的本质,却无法忽视它的威力。
每个民族的人的内心深处,似乎都被一种持久的、不可思议的力量支配着。就语言来说,恐怕没有什么事物能比它更复杂、更有逻辑、更精妙了。但这种组织程度庞杂伟大且完美得匪夷所思的产物,若非是人类无意识中潜伏的天赋创造了它,还有什么智慧可能创造它?哪怕是博学多才的学者或者权威的语言学家,他们能做到的,也仅仅是找出支配语言的规律或章法,但他们绝不可能创造出这些规则或章法来。即使是那些伟大人物的思想,也没有谁敢肯定它们完全是有意识的产物。从表面上看,是单个的脑袋里产出了这些思想,但若没有人类无意识天赋提供的思考能力和社会提供的思考素材,这些思想赖以萌发的土壤会在何处?
群体是无意识物种,这一点毋庸置疑,这种无意识拥有着强大得令人叹为观止的力量,隐藏着我们不能窥知的秘密。大自然中一些低能智弱的生物,虽然受无意识本能的支配,但它们某些动作的神奇复杂性连人都惊讶。理性这种功能,究其根本,也不过是无意识的产物之一,是离我们时代较近的人类才慢慢拥有的禀赋,而且它的局限性很强,至今都没有能帮助人类理解无意识,揭秘无意识的运作规律。若要理性深入无意识本能,恐怕来日方长。无意识是主导我们的所有行为的决定性力量,理性的力量却微不足道。只有我们一无所知的无意识力量永恒地主宰着我们。
如果我们意图偏安一隅,靠科技或科学的手段来感知事物和获取知识,不想漫无目的地猜测与思考,那么就必须留心所有我们能够接触到的社会现象,且要限制思考的对象和思考的范围,这样勉强可以得出偏见不算严重的结论。但这些思考得出的结论,必然不可能十分完善,因为在我们可见可感的现象背后,隐藏着我们无法感知的潜在规则与力量。
大众时代来临
时代的变革:任何一场革命都源于民族思想变化
无论是罗马帝国的衰亡,还是阿拉伯帝国的建立,似乎都向我们说明每场革命暴动之前的大动荡不外乎是由三种原因产生的:政治变化、外敌入侵或者王朝的倾覆。但如果综合考察令这些动荡发生的根源,我们就会看到在其后面,每一次动荡的发生都是因为人民的思想发生了重大转变。导致某个文明发生真正的重大革命的唯一重要根源,不是那些场面宏大、厮杀惨烈的历史战争事件,而是人类的思想、观念和信仰发生了变化。所有令人缅怀的革命事件,都不过是人类思想发生深刻转变后才导致的可见后果。我们之所以难以洞察社会动荡的玄机,是因为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思维结构,从而形成思维定式世代相传,其强大的稳定性足以让人类忽略它的存在。
当下这个时代,也是人类思想发生深刻转变的关键时期之一。
导致这种深刻转变的有两个基本因素。首先,当代大众道德沦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所有宗教、政治和社会信仰不是衰落便是陨灭,而这些信仰,恰恰是文明赖以建立的根基。其次,当代科学技术创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使人类的生存环境和思维结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旧信仰与旧观念虽千疮百孔,但依然凭着十分强大的惯性影响着人类,即将替代它们的新信仰和新观念还未成形,因此这个时期处于过渡状态,社会局势混乱、动荡难安。
至于这个过渡状态会持续多久,演变到何种地步,笔者还不能妄下断言。成为未来社会建立基础的是什么信仰和观念,我们并不是十分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未来社会的信仰和观念是什么,都不可能忽视一股正在崛起的新力量,一股在未来时代至高无上的力量,即大众的力量。过去曾被人们视为理所当然的诸多观念和信仰,而今不是已经陨灭便是正在陨灭——成功的大革命摧毁了它们。踏着历史的废墟,大众力量成为取而代之的唯一力量,从发展趋势看来,这股力量不久便会与其他力量结合,成为真正的时代王者。是的,在曾被我们奉若神明的悠久历史信仰坍塌陨灭的时候,在古老的社会法则一个个寿终正寝的时候,大众的势力便成为唯一无可匹敌的力量称雄于世,且以势不可当之态不断壮大。我们即将进入大众时代。
19世纪之前的欧洲大革命,一直是欧洲各国的传统政策和君主之间的对抗引发的,大众的信念或理想不过是权贵们践踏的玩物,除以增加点谈资外,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或起不了任何作用。如今,大众的声音已经取得了决定性优势,倒是得到政治承认的各种传统、统治者的个人倾向或权贵之间的相互对抗很难再引发什么革命了,统治者们不得不开始重视大众的意见甚至唯大众的意见马首是瞻。各民族命运的主宰,从此不再是王侯将相的会议,而是人民大众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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