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大罢工(1/2)
一个壮硕的汉子坐在被服厂对面的茶馆里。
他一身工人打扮,短衣服,大口裤脚,足穿一双力士鞋。他喝着茶,眼睛一直盯着对面工厂的大门。下工了,无数工人从大门里涌出来,匆匆赶往自己的家。傅颜法出现在人群中。喝茶的汉子看见了他,立刻结了帐,跟在颜法身后。
“傅师傅!”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汉子在颜法后面叫了一声。颜法回过头,看见来人,立刻惊喜地叫起来:“张颜!”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又互相打量。张颜是刘石的朋友,颜法知道,也是组织里的人。
张颜告诉颜法,前几天刘石紧急通知他转移,他连衣服都没拿,立刻就离开了重庆。就在他走后一个小时,特务就到了他的家。
“晚一点,就和你永别了!”张颜笑着说。颜法也谈了他的经过,如何跟兄弟一起,把侄儿侄女带回武汉,如何找工作,现在一切都好。张颜说:“你把我安排进被服厂。”颜法说已经准备好了。早前,他已经跟管人事的一个老乡打了招呼,说有个朋友想进厂做事,那人已经答应。明天他就带张颜去。“送他一条香烟就可以了!”颜法说。张颜说不忙。他问颜法,工厂里工人的分布情况,知道大部分工人都在缝纫工场,便提出将自己安排到那里去。“可是那里只招熟练工。你又不会缝纫!”“这个有何难!”张颜说:“你找人借台缝纫机,我三天就学会!”颜法找一个熟悉的工人,借了台缝纫机,张颜埋头在家里练习了三天,真的就能操作了!通过那个老乡,张颜进了缝纫工场,做了一名缝纫工。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张颜带着颜法,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那地方在汉口六渡桥附近,一片低矮的平房,里面住着无数贫穷的工人。走过这片贫民区,有一条细长的巷子,巷子中间有一个黑色的门,进去,几扇低矮的小门,张颜在一个门上敲了敲,很快有人开了门。
“刘石!”颜法激动地叫了声。刘石精神抖擞地站着,握着颜法的手,使劲摇了摇。
“好啊,都到武汉了,咱们弟兄一起好好干!”刘石把两人让进去,自己去外面看了看,回来拴上门。
三个人坐在昏黄的电灯下,听刘石一个人讲。刘石讲了全国的形势,讲了国统区工作。根据颜法的表现,组织决定吸收颜法入党!他详细讲了党的纲领,党的任务,尤其是地下党当前的任务。颜法听着,不住点头。刘石将一幅纸剪的党旗贴在墙上。镰刀、斧头交叉,红色的旗帜,是无数烈士为了实现主义,用鲜血染红!那一刻,颜法又想起了大圆刘福和那几个慷慨赴刑场的农民。
“我和张颜,是你的入党介绍人。”刘石缓缓说着,走到旗帜前,举起右手。
“我说一句,你跟着说一句。”刘石说。颜法也举起右手,跟着刘石宣誓。
“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牺牲个人,永不叛党!”刘石说完了,转身紧紧握着颜法的手:“颜法同志!从今天起,我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祝贺你!”颜法也很激动。从在涵三宫接受董先生向先生的教诲起,这么多年,他一直有一种模糊的憧憬。如今他终于被自己的组织正式接受,而且介绍人是最好的朋友!
“喝点酒庆祝一下如何?”颜法兴奋地问。刘石点头说:“可以,今天是个好日子。”他从桌子上拿来一瓶酒,“我知道你们傅家,最讲义气。不过要告诉你啊,我们党是有严密纪律的组织,是正规班子!不能以义气代替党性的!”张颜也说:“老刘说的是。我们这些人,在江湖磨练多年,身上免不了沾染一些散漫习气。入了党,就要努力克服!”颜法说:“不用多说,既然在了党,一切听党的!生死都不在乎,还怕克服毛病!”刘石说:“好!我知道你是一个优秀的工人,希望你不辜负组织信任。”说着,三只杯子碰在一起。
三个人,详细讨论了被服厂的工作。当前最紧迫的,是在被服厂建立党支部。刘石指定张颜为支部负责人,颜法为宣传委员,还需要发展一个党员。
颜法考虑半天,问彭在新能不能作为发展对象?他详细介绍了进厂以来,通过接触对彭在新的了解。
“他在群众中很有号召力,这和他本人的性格也有关系。”颜法说:“他比较开朗,大方,不计较个人得失,热心为人帮忙。所以他有事情,帮他的人也多!”刘石说,你先试着接触一下,和他谈谈党的宗旨,看他反应如何。
过了几天,一个工友的母亲去世,大伙都去吊念。晚上,需要人守夜,有家室的,都回家了,颜法和小彭没有家室,留在了那里。
夜深了,灵前点着几支蜡烛,两人冷不过,坐到火边聊天。
“工人屋里的老人,真是造孽!”颜法说:“苦了一辈子,到老,随便一个什么病,就要了命。”
小彭说:“可不是的,这个老人家,要是放在宽裕一点的家里,到医院去治疗一下,说不定还能活个十年八年。没得钱,只有看着死!”
颜法说:“到我们老了,还不是这个结局!现在是做得动,自己赚钱自己吃。到老了,哪个管你?恐怕也是沟死沟埋,路死路埋罢了!”
小彭说:“乡下人还要造孽!一直做到最后一天。不能动了,床上一瘫铺,几天就去了!”
小彭说起他的家。他家没有田地,完全靠租地主的田过活,弟兄三个,还有两个妹妹,从他记事起,爹妈没有休息过一天。
“腊月三十,人家都过年,我爹妈背着斧头镰刀,到二十里外的荒山去砍柴!因为这几天财主过年,对荒山放开三天,允许你砍一点点枯树茅草,算是慈善。平时要是去,那些看山的,凶神恶煞,吓死人!有一年,雪下得那个大呀!路上看不见人,房子都顶着一尺多厚。我的大哥对父亲说:‘爹,就算了吧,不去了。’爹说:‘不去,春天里烧么事?’还是去了。爹和娘,一人背一挎绳子,我们那里穷人砍柴,用绳子捆,往背心一背,几十里地,就那样走。”
颜法问:“爹妈都活着么?”小彭说:“活着,老了。所以我要下力做工,攒点钱,给爹妈积着。”
小彭是个孝子。
颜法问:“你们那里,不是闹过红军吗?”
小彭说:“是啊,闹得很厉害!都是穷狠了,队伍一来,都跟着走。我们湾子里,就去了十几个。不过都没有消息了。”忽然他问:“你那天说,今天的老四,就是当年的红军?”
颜法说是啊,说不定你们湾子里就有人在里面。
小彭说,老四要早点过来就好了!他们是帮穷人的。
颜法谨慎地说,现在有一些朋友,秘密组织了一些人,做些帮穷人的事,哪个穷狠了,大家帮帮忙,哪个没有工作,大家帮他找,哪个老板要黑工钱,大家一起去讨。我已经参加了,你参不参加?小彭问,和老四有关系吗?颜法说,没有直接的关系。小彭说,你说的这些,不就是老四说的吗?颜法嘿嘿笑了。反正这样的做法,老四是赞成的。小彭说,傅哥,莫跟我兜圈子了。我参加你们的组织,不管叫什么,只要为穷人好,我就去做。
从此颜法就经常带着小彭,去刘石那里,听一些时事讲话。刘石说话,从容不迫,有头有尾,分析事情逐层深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富有说书人的艺术。不光小彭,就是颜法自己,也往往听入了迷。小彭又识字,过不多久,刘石就借些简单的苏联小说给他看。小彭看得津津有味,连酒都不去喝了。小彭非常聪明,刘石讲的道理,一拨就通。过不多久,刘石认为小彭已经符合一个党员的标准了,颜法和张颜做了小彭的入党介绍人。
还是在刘石的住处,小彭第一次看见党旗,当他知道上面就是镰刀和斧头时,情不自禁的去抚摸它们,眼里流露出无比温情。
小彭的爹妈,就是和镰刀斧头相伴了一辈子!
芷秀的院子,老三常常去。
小小的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天黑以后,屋子里有温馨的灯光,德济和兵兵在灯下读书写字,芷秀在灯下做针线活。老三轻轻推门进去,兵兵最先喊出来:“三爹!烧卖带来了吗?”老三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荷叶包着的烧卖,放在桌上,兵兵想伸手去抓,忽然看芷秀没有发话,手又缩回去。
德济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对着一本《国文》出神,思想,也不免分出一部分,到荷叶那里的香气上。
芷秀笑起来:“三哥,你自己吃嘛,孩子们吃过饭了!”兵兵心里一惊,看德济,老僧入定,一副少年老成,不由气愤愤地横了德济一眼。
老三说:“你叫兵兵他们吃嘛,这里还有淑清汉华的!”他变戏法似的,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又一个荷叶包。芷秀这才叫德济,去拿只碗来,和兵兵分了吃。德济飞快地将《国文》合上,眨眼拿来一只碗,很公平地分给兵兵一半,自己吃荷叶包里的。
老三跟芷秀谈着今天店里的一些趣事,谈得芷秀哈哈大笑。
又讲他小时候,嘴馋,看庙里有人上供,供的是猪肉,便偷偷去窥视,妄想上供人走了,自己去把那贡品偷吃一口。谁知上供人走后,庙里的和尚出来了,看四下无人,和尚竟然将那猪肉大口吞食!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不吃这,吃啥呀?”和尚竟然吃肉!吓得老三掉头飞跑!
德济听说都笑了起来。中国传统,和尚是不能吃荤的。
老三说完这些话,站起来说:“不早了,再回晚了淑清他们要睡着了。”忽然看见屋顶瓦缝间似乎有亮,问芷秀:“这屋子是不是漏雨啊?”芷秀说是有点漏。老三仰头又看了看说:“年数长了,椽子干枯变形,瓦坐动了,要拣一下!”
隔天,老三放工,他借了个梯子,轻手轻脚爬上屋顶去拣瓦。屋子很高,芷秀他们在下面看着,都为老三捏把汗。好老三,小心翼翼沿着屋脊爬着,到接近漏处,全身都伏下来,脚勾住屋脊,两手腾出来,将那漏处的瓦一片片拆下,再逐块逐块码好,最后一块瓦码好,老三爬回屋脊,大声说:“好了!再下多大的暴雨,屋里保证不漏了!”再下雨,屋里果然滴水不漏。德济说:“三哥真有点本事!”芷秀说:“穷人,从小什么事情都干,干多了,经验就出来了。三哥就是这样的人!”德济说:“三哥脾气躁,人是热心快肠的!”芷秀说:“傅家几个哥哥,对我们没得话说!老三性子快些,做事总在前头。等我哥哥回了,要好好请他们的客!”嘴里这样说,心里,真不知道哥哥在哪里,何年何月回来?
有一天晚上,天刚黑,德洪忽然到这屋里来了。
汽车停在外面,他一个人进的屋。德济看见他,叫了声“哥”便到一边去了。芷秀让他坐,他坐下来,寒暄了几句,上下打量了一下房子,问芷秀:“这老屋子,总买了二十年吧?还是我爹那年回武汉买的。”
芷秀说是的,姨爹从杭州回来,没有房子住,在这里买的。
德洪说:“老人不容易。那样艰苦,还为我们后辈人置下这点房产!”
芷秀听了,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什么房产呀?这房子,被日本飞机轰炸,一直不成样子。
德洪说:“我本来想把这房子空着,德济将来要是单过,让他住。可是前几天,一个老上司从重庆来,没有住处,不知怎么知道我这院子空着在,非要我把这院子卖给他不可!我愁了几天。不卖吧,老上司得罪不起,再说战争时候被轰炸过,房子也垮得差不多了,等于一个废物。卖吧,你又在这里住着在!”
芷秀这才听出来,他是要卖这房子!弯弯绕绕,说来说去,是要自己搬出去!这房子,自己那样小就在这里,先是伺候姨爹姨妈,伺候德洪他们,后来日本人来了,自己带着德济他们,在这里整整度过了八年!德济是你亲弟弟啊,怎么能这样无情无义?一时觉得心里堵得慌,几乎有点天旋地转的感觉。
“德洪哥,我,我,”芷秀结结巴巴,有些愤懑,又有些恐惧,最终是无可奈何:“这一时半会,哪里有房子搬呢?兵兵这样小!”
德洪反而宽厚的一笑:“不是要你现在就搬!给你几天时间,十天找房子够了吧?”看看德济,又说:“德济我带走。你和兵兵两个,要不了多大的房子就够了。”德济听见要他走,畏缩地说:“我,我跟姐姐一起!”德洪看着德济呵斥道:“你的亲姐姐已经死了!”他指的是德玲。
芷秀一时气闷无语,德洪这样绝情说话,真叫她难堪。
正在这时,老三一步跨进来。
“德洪,等着这房子卖钱啊?”老三已经在外面听了多时,一开口就怒不可遏:“你也是做场面的人,穿西装坐小车的,为了这点房子,逼你的本家妹妹。还是人吗?”
德洪勃然大怒:“我们家的事情,你凭什么插嘴?房子本来是我的!”
老三说:“房子是姓万。可是你想过没有,要是没有芷秀给你们守着,早八年就垮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芷秀带着你亲弟弟,苦了八年,是怎样活过来的?你一点没有感恩反而逼她走,说得过去啊?再说房子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有德济,还有德玲!”
德洪说:“德济我带走。德玲早死了!我是长子,就是我说了算!”
老三冷笑一声:“德玲死了,谁说的?她没有死,她还要跟老四回来的,回来整你们这号没有良心的猪!”
“你骂谁是猪!”德洪站起来。老三不等他站起,早抢过去,手起一拳,重重击在德洪脸上,德洪立刻倒下去,连人带板凳都翻在地上。
外面的司机跑进来,看见主人被打,喝叫着:“这还得了!你晓得你打的什么人!”老三吼着:“管你什么人,良心坏了老子就要打!”说着上来抓住司机。芷秀赶紧上来挡在两人中间,一边对老三说:“三哥,你松开手,莫搞出事来了!”
老三松开手,一边恨恨地说:“天底下没见这么不讲义气的人,什么男人,屁!”狠狠啐了一口。
德洪已经爬起来,指着老三说:“好,好,你有蛮力是不是?等着,看你有几狠!”对司机吼道:“走!回头算账。”
老三冷笑说:“你三爷爷是吓大的!我倒要等着看。”
他们走后,兵兵和德济过来,默默站在芷秀面前。德济对芷秀说:“姐姐,我跟你一起啊?”芷秀怜悯地拉住德济的手。
芷秀对老三说:“你快走吧,免得他们回来麻烦。”老三说:“我就不走。他们找我?我还要找他哩!”正说着,外面大门一阵响,闯进来几个警察。一个为首的大声问:“哪个是傅颜胜?”老三朗声回答:“我就是!你们是不是来跟那个狗官帮忙抬轿子的啊?”
几个警察都说:“怎么说话?小心啊!”老三说:“我说的不对吗?他那样没有良心,做出猪狗不如的事情,我才搞了他一下,你们就慌忙火急的赶来了,不是给有钱人抬轿子又是什么?”为首的说:“少废话,跟我们走!”老三哈哈大笑说:“跟你们走可以,先说说我犯了什么罪!”那人说:“你殴打他人,就是这个罪。”老三说:“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他啊,是他良心被狗吃了,知恩不报,反而逼迫恩人,我打了这样的东西,不对吗?”
颜启颜法闻讯都来了。
颜法见警察要带老三,厉声说:“且慢!你们搞清楚再动手不迟,否则后悔来不及!”颜启说:“这个女子,是当今国民革命军上校军官的亲妹妹!你们欺负她,小心后果!”警察一听这样的背景,楞住了。一个年级大些的警察说:“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这位兄弟还是跟我们走好。不然我们不好交差。”又对老三说:“兄弟,我们和你无仇无怨,我们也要吃饭,现在来,是请你去所里,把事情说清楚。有什么话,你可以去所里,跟我们头说清楚。”老三见这样说,便说:“跟你们走就是了,怕什么!”说着昂首走出去,几个警察赶紧将他拥住。颜启和颜法,还有芷秀都跟着。
到了所里,一个警察向一个当官的耳语了几句,那当官的说:“有这样的事?”眉头皱起来。芷秀上前,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最后说:“事情我已经讲清楚了,你们不该抓人。”那当官的想了想说:“这样,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不管怎么说,你是打了他。他告到我们局里,我们只能把你请来。今晚就只能请你在这里过一夜。不过你们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让他吃亏的。明天早上就放了他,如何?”芷秀说:“你不放他,我也在这里坐牢算了!”颜法跟颜启商量了一阵,说:“这位警长,麻烦你了。就照你说的,我兄弟今晚在这里。但是你说的话要算数的哦!”那人斩钉截铁地说:“明早保证他回家。”说着来了几个人,将老三带进去。这里芷秀还不肯走,颜法说:“德洪托了人,老三非得住一晚。你还是回去吧,两个孩子要照应。”颜启说:“我看德洪一定要把你们赶出来的。要不暂时住到我们家去?把暗楼腾出来,你们三个住上面。”
芷秀没有吭声。低头回去了。这里颜法又对警察们说了些好话,也和颜启走了。
不管怎么说,老三还是被关了一晚上,虽然没吃亏,也是不爽得很。
但是他更惦记的,是芷秀她们怎么样了。从所里一出来,他就直奔芷秀家。
芷秀今天没有出去卖烟。两个孩子都上学去了,她把院子打扫干净,一个人呆呆坐在房门口石头上,扫帚还放在身边。“老三,你出来了?”看见老三,芷秀眼里露出惊喜来。老三呵呵笑着:“不出来,未必在里面住一辈子啊?”两人进了屋。屋里也收拾得清洁透亮,孩子的床都叠得整整齐齐,桌上没有灰尘,一只水瓶,几个瓷杯子盖着干净手帕。芷秀为老三倒了一杯水。
老三喝着水问:“他还会来找你麻烦吗?”芷秀说:“一定会的。他昨天说了,要叫法院来人。我也没法子,毕竟这房子是他的。”老三说:“他们三姊妹,他一个人能做主吗?德玲还没回!”芷秀说:“算了,哪个回,跟我也没有关系。我是要搬家了。”“你搬我家去!”老三说:“大哥二哥都这样说了。”芷秀摇摇头:“你家人本来多,我们三个去,怎么住?还是找个房子租下来吧!”老三想,现在房子不好租,租金又贵,芷秀这样的收入,怎么负担得起?他低着头想了好一阵,忽然抬起头来说:“要不你嫁给我!孩子一起带去,我们在汉口租房子住!”
芷秀一下子惊呆了。这个老三!什么都敢当面说出来!马上脸上潮红,渐渐发热,她不敢让老三看见自己涨红的脸,捂着脸,走出去,到厨房里,拴上了门,心里怦怦直跳。
老三也被自己的话弄呆了。是不是说错了啊?但是芷秀没有回绝,这给了老三勇气。
他马上跑回家去。老大老二还没走,他对两个哥哥说了自己想娶芷秀。“她没有骂你啊?”颜法疑惑地说。颜启倒没有这样的疑虑。他说:“老三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芷秀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实在艰难。再说老三也是正经生意人,脾气躁一点,心是好的,也不会对芷秀不好。我想咱们去问问芷秀,说不定会成的。”又说:“要是这样,还真的好。芷秀从小和我们一起,现在要是成了老三的媳妇,是亲上加亲!”老三说:“还是大哥见得多!爹妈不在了,你们就是家长。替我去说说!”颜法说:“那也得等我们下班回来呀!”
到了晚上,颜启和颜法,穿上干净衣服,到芷秀那里去了。
芷秀一见他们就红了脸。颜启说:“芷秀妹妹,咱们是自己家人。老三有这个意思,我和老二商量了一下,觉得老三的心是诚实的。你也看到了,老三对你是没有假的。再说他在做生意,也能帮你一把。”颜法说:“芷秀你自己考虑好。如果能这样办,我们当然喜欢。不过老三脾气急躁一点,你要是不喜欢,也不要紧,我们傅家总之永远是你的家!”
芷秀说:“老三也不是乱发脾气。”
颜启听了,心里一喜。说:“老三现在好多了。在粮食行里,都说他活泛!”芷秀说:“大哥二哥,你们的意思我都懂了,不过这事我不能做主的!”
老大老二都注意地看着她。
芷秀说:“我没个爹妈,但是哥哥在,这事要哥哥答应才行!”颜启说:“对,父母不在,长兄当家。那么你给天武去信说说,看他怎么说!”芷秀的脸又红了。低着头,再不说什么。
过了一些天,天武的信来了。天武同意妹妹嫁给老三。另外对老大老二,专门写了一张纸。
“大哥二哥,我们兄妹,从小蒙傅家老人照看,虽是两姓,实为一家。小妹多年受你们关照,我都知道,实在是我军务在身,不能报答一二,心里总是惭愧。小妹和老三的事,我很赞成,小妹良善温和,有你们弟兄相帮,我是放心的。望你们看在老人情分上,以后更是照看妹妹,我在千里之外,行礼了。”
颜启看着信,笑出声来:“好了好了,事情妥了!”他对芷秀说:“妹子,这事交给我办!你莫操心,看我大哥做的,一定让你们满意!”
请了算命的,择了好日子,那天,颜启雇了一乘轿子,傅家人,颜启,颜法,汉华,淑清,老五一家人,都一起去芷秀那里。到院子前,放了一挂鞭,街坊都来看。
几桌简单的酒席,街坊庆贺,老三有了家了!
晚上,送走客人,老三和芷秀在灯下坐着,忽然有一刻,芷秀脑子里闪出林连长的影子,心里略略有点苦涩,人生,就是这样,一切都是规定好的啊!很快,她就不想这些了,起身为老三打来一盆洗脸水。
老三在汉口租了房子,离颜法上班的地方就近了。起风下雨,颜法就不过武昌,在老三这里,和德济他们挤着睡。有时候,老三不在,颜法也领着朋友到这里来,他们在孩子们的房间里谈话,很自在,芷秀总是给他们沏茶,给他们下点面条过中,朋友都说颜法,你这个弟媳妇,真是贤惠,是你弟弟的福分!
颜法的朋友到老三这里来,是商量事情的。
来的人主要就那几个,刘石,张颜,还有一个邓强,也是重庆做工的朋友。刘石稍稍年长,张颜邓强都比颜法小,三十多点,四个人,都是从小做工长大的。
谈的却不是做工。国内战场,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双方军队拼死血战,难解难分。胜负往往在最后五分钟,现在要做的,是全体同志都行动起来,尽力打赢这场战争。“中央已经指示,国统区地下党的任务,已经不是长期潜伏,保持精干了,而是扩大队伍,行动起来!”刘石一个星期来一次,带来上级的指示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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